兰河诡话 竹美人靠

写在前面:因为有些敏感词,所以用“圌”字间隔了一下。故事设定大概在新千年头十年间,两个主角都是八零后。
试着在lof存原创。

兰河诡话
By守微

第一个故事:竹美人靠
我有的时候不敢在太阳下闭眼睛。太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,把血液的颜色均匀地抹满了整个视野,像极了我梦中的一场大火。说是大火,其实仔细想想也不过是烧了几片篾、死了一个人,可时至今日,它依然在我的梦里熊熊燃烧,日渐庞大,张牙舞爪。
但现在我不得不闭上眼睛,给自己讲一个故事。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方式能够消磨时间。我无法担保这个故事全无虚假,因为我自己的记忆也支离破碎,就像一叠被糊在墙上的过期报纸。

我高中的时候吃了个便宜。我出生在南方Z省,但是家长通过不知道什么方式悄悄地把我的户籍改到了北方的H省。于是我在Z省读了两年之后,被打回“原籍”参加高考,送到了一个我原来名字都不太叫得出来的表姑父家里寄住,然后又托关系在一所类似毛坦厂的高中插班。高中地点偏僻,四周只有一座不太小的村庄,不过村里人大多都不再种地了,而是以外出打工为主。和所有“富起来”的新农村一样,村里盖起了几座簇新的、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欧式小楼,希腊式的大柱子前面放俩石狮子,光亮的大门上挂了几串干辣椒,混搭得一塌糊涂。当然更多的还是那些无法拆圌除、严重畸形的老房子。电线随处乱拉,卫星电视接收器插在热水器上面摇摇欲坠,过年的红楹联都褪成了不吉利的白色。道路七扭八拐,这家搭建的厨房和那家搭建的鸡窝硬是把行车道挤成了小圌胡同,别说汽车了,就是自行车都过不去。
我没有住校。当初进去一看见宿舍的环境我就不太想上学了。最后还是表姑父在村里托了一户有小楼的人家,让我认干亲。别怪我娇贵,由奢入俭难,谁试谁知道。
新学校的学习进度比原来慢了不少,我因此有了大把的闲暇时间,尤其是周末,一个上午完成全部作业,然后就是百无聊赖。我认识了村里的三个朋友,两男一女,三个都比我小一年,也就是读高二。男生之一家里条件和我圌干奶奶差不多,有小楼,有一辆二圌手车,家里疼宠,养得脑袋大脖子粗,绰号“大头”。另一个家里条件就不那么好了,住的是灰墙老房,家庭条件擦着温饱线,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营养不够,高是够高,就是瘦得惊人,绰号叫“竹竿”。唯一的女孩子情况和我有点类似,也是托关系进来的,不过家在本省,我们直接叫她的名字晓圌波。
最开始是大头找上我的。他最远也就去过市里,一打听到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南方过来的,就兴致勃勃,自我转来第二天就悄悄靠过来假装问我题目,其实问的都是南方的情况。不久他就敢拖上晓圌波和竹竿奔我家来了。混得熟了,总要一起玩一玩。我们试着晚上到田畦子里捉蛙,用粘杆子打蝉,可惜平均下来收获都很惨淡。有一种恶心的玩法是捡碎砖头打别人家门口放的啤酒瓶子,美名其曰“保龄球”。这些玻璃瓶子都是喝空了的,夜里拿来充尿壶,存够了倒池子里沤肥,因此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尿,一打碎了味道非常腥臊。我们一旦打中了就落荒而逃,半是怕被抓圌住,半是味道实在太难闻了。
现在回想一下觉得自己怎么会答应玩这种东西,简直倒尽了胃口。只是当时居然还乐滋滋的,边跑边笑,喉咙里灌满了热乎乎的风。
几个孩子里面,大头无疑是孩子王,晓圌波和我是追随者,但竹竿的角色却有点难以界定了。玩的时候,他的确是个好伙伴。粘杆子使得快,把戏耍得漂亮,就连扔砖头的得手率都比我们几个要高。但是一转眼,就看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站着,驼着背,伸着脖子看地面看得出神。这里的孩子多半是不知道韩寒郭敬明的,我自然也不会认为他是闲极了学什么疼痛青春。我所能想到的是,竹竿背后一定有什么故事。
后来有一次,竹竿自己默默地先走了,大头就在他后面和我说,杭哥你知道吗,竹竿的妈妈,是个疯的。
村子里不常有人出来走动。虽然语文阅读理解里老是批判城市人情冷漠,呼唤回归乡村的质朴真实,但我所看到的乡村倒比城市还冷些。城市里至少有一个小区的大妈呼朋唤友跳广场舞,村子里白日道路上却只有几个老人在走,见了面也不打招呼。衣衫好些的就冷冷别过头去。我知道这里的壮年男人大多出去打工了,青年女子也大多出去打工了,留着的媳妇们,很多就把自己锁死在小小的房间里,有电视的看电视,没电视的我也不知道她们该做什么。这种生活,真的能把一个大活人弄疯。
虽然缠足已经消失了,但她们依然是小脚女人。
竹竿的故事大头讲不好,后来我又问了干奶奶。她倒是以前经常走动,现在还时不时坐我圌干爸的车进市里转一圈。她告诉我,竹竿的妈是生竹竿的时候就疯了的。
以前竹竿妈是个鲜艳姑娘。她长起来的时候刚十年动圌乱结束,村里闭塞,没太受斗争影响,公社还在,田地也齐整。年轻男女对上了眼儿,吹吹打打就成了事。可成事之后,竹竿妈圌的肚子就是不争气。等怀上竹竿时,改革春风都不知道吹了十几年,村里人心思动,青年人拦不住地往外跑。
当时竹竿他爸执意要出去,也不管竹竿妈挺着一个大肚子守在家里,生的时候连个婆子都没请,痛得要昏过去。竹竿生下来后,竹竿的妈就整天整天哭,躺在床上不起来,饭也吃不进。等她稍好了些,已经是一年多后,竹竿爸带着钱回来了,可又说要马上回去。小夫妻颠三倒四了一阵子,竹竿妈又怀上了。然后因为某些原因,给流了。就是这么一流,让这个女人彻底疯了。
竹竿从小就是被打到大的。竹竿妈精神差的时候,屎尿都在床上,说什么也不动换,饭都得让竹竿自己烧。精神好的时候,她就咬牙切齿地打竹竿,用针扎,用火钳子抽,所以竹竿不乐意回家里待着。他总盼着他圌妈死,但他圌妈精神头时好时差,就这么吊着死不了。
竹竿又不敢杀人。他是高中生,文明人,知道杀人要坐牢的,情节严重要枪毙。长久的恨一天一天憋在心里,把这个半大小子憋得深沉无比,看似呆愣愣如木雕泥塑,近看了眼睛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大漩涡,看得人发怵。干奶奶说,这人眼凶心也凶,生的日子又不好,几个亲戚就盼着读书能让他懂道理,以后不至于蹲大圌狱。
当初竹竿妈分娩的日子不对,是农历七月十五晚上,道教的中元节,民间俗称鬼节。

后来发生的事情,和我们打“保龄球”有关。
村里有个巫婆,住在村东头。这个巫婆平时不出来,年节的时候走十里八乡跳一跳,好像就能过一年。村里人说不清她多大岁数,只知道很多人都见过她穿着红袄给人唱喜,穿着白褂给人唱丧。这个巫婆还蛮邪的。平时我圌干奶奶老和我讲,说那个巫婆是挺邪的,你不要到她那边去。
结果有一次打“保龄球”,大头跑疯了,打了巫婆窗沿下的啤酒瓶。
巫婆的啤酒瓶里没有尿,我们跑了一会又停住了。那一天竹竿没和我们一起。晓圌波就忽然说,她听见竹竿在说话。
我说哪里有竹竿。晓圌波就指指巫婆的房子,说,竹竿在里面说话。
她当时的状态其实也有点邪了。我和大头半信半疑地贴过去。巫婆家的窗是那种纸糊的,上面已经被人点了好几个洞。我们就从洞里看,果然看到竹竿站在里面,背对着我们。
村里就那么几个同龄人,竹竿又是高瘦得出奇的。我们不可能认不出来。巫婆坐在他对面劈竹篾,翘着脚问他:“你想好了?”巫婆是个看起来很矮的老太婆,红脸膛,盘圆髻,穿一领发黄的白对襟褂子,叫人看不出岁数。
竹竿闷闷地说:“我想好了,我要我妈下地狱。”
我和大头被吓了一跳。因为我们都没想过竹竿会说这种话。他的语气非常狠,吓得我都忍不住一哆嗦。
“你要她下地狱,你自己也不能做人。”巫婆劈好了篾,篾条在地上放着,“你要进来吗?”
“我也不想做人了。”竹竿用那种很狠的语气重复道。
巫婆把篾全部拢到一起,掏出一根红绳子一根白绳子扭到一起,一边问竹竿:“你知道我要给你做什么吗?”
竹竿不说话。巫婆就说:“我给你做一个竹美人靠,然后烧掉。你圌妈以后就天天靠着这个睡觉,不出三天肯定梦中暴毙。死了以后做个糊涂鬼,地府是不能让她再投胎的。你过来。”
说着她往竹竿一伸手。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——竹竿的身体忽然变得很细,直到像一根篾条那么细,落在巫婆手里。但是即使是这么细的“竹竿”,五官和衣服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。巫婆把他和篾条的中间用红绳白绳扎在一起,在两端离捆扎处三分之一的地方一拗,竹竿的身体就和篾片一样软下来。巫婆把折的地方摊了一圈,做成一个喇叭样子的竹骨架。
竹竿的胸口这里完全地弯下来了,看上去很可怕。但他一声都不吭。我看见了他扭曲拉长的脸,表情很怪异,似乎是介于平静和愤怒之间。
神婆把另一边如法炮制。竹竿的大圌腿也弯下来了。她把弯完后的两边剩出来的三分之二和中间扎在一起,就做成了一个两头像喇叭,中间有细圌腰的骨架。这个就是她说的“竹美人靠”了。
神婆开始往上面糊红纸。竹竿的脸和身子慢慢被淹没了。出现在神婆手里的是一个纸糊的美人靠。神婆点起了火炉,把美人靠往火里一扔,火焰忽然蹿起来很高,几乎要烧到房梁。
我没有听到惨叫。我只闻到竹子糊掉的气味和烧纸的呛味。但是我知道,竹竿在里面。
他在里面,正在被慢慢烧死。
大头比我还害怕,他贴着我在抖。我们两个就眼睁睁看着竹美人靠烧完。神婆这才放下翘着的脚,转过来看着我们的方向,不咸不淡地说:“都看到了?”
我和大头落荒而逃。晓圌波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。

从那天之后,我们再也没有看到竹竿。竹竿他圌妈三天后被人发现死在床上,右手被老鼠吃了一半。一群远房亲戚莫名其妙地过来给收了尸,事情就结了。
晓圌波后来没在这里读书了。那一天之后她就一直精神恍惚,最后有一天一个猛子往水泡子里扎,没死,被人捞了回来。只是从此她就什么也听不到了。她家里人把她带回原籍去治病,再也没回来。
我总觉得那一天巫婆是有意让我们看到竹竿被烧死的。她借了晓圌波的耳朵,晓圌波的耳朵就坏了。但是这件事对看完一切的我和大头似乎没什么影响。我正常地在干奶奶家住着,就是不敢再出门玩了。后来盼着等着高考完了,我就回了家乡。吃便宜的好处立竿见影,出高考成绩的时候,我的成绩排到了全省前一千多,稳稳地进了个名牌大学。
然后从那一天起,我发现我开始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。有些是人的样子,更多的更本就是一团模糊的光团,浮在各个人的头顶上大约三厘米处游动。而且我只有在傍晚这一段时间,大概是五点到六点间,能看到这种东西出现。
巫婆的诅咒隔了两个多月终于降临在了我的身上——我,杭逸凡,变成了一个后天的、半吊子的阴阳眼。

(竹美人靠.end.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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