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泠渊黑道】黑庙

#泠渊世界观#华组·黑庙监狱

By闻人生

 





远处彩色的帆船破开白浪。在阳光的照射下,海洋像是永不疲倦的力士,将一波波浪潮推向沙滩的方向,动荡的海水呈现动人心魄的蓝绿色,泡沫聚了又散,像是海神捧出了珠串,又匆匆忙忙地将它们收回。在海礁的另一头,离群索居的岛屿上,高高矗立着一座通体白色的建筑,形状类似于一座寺庙,规整而严密,只留下了几扇小小的窗户,却因为砖砌得太厚,无论变换什么角度都是看不见外面的,仿佛是为了规束修行者的心,让他们不要为外物所惑。

一艘白色的快艇破开碧绿的海浪,惊起海鸥片片飞旋。它轻轻巧巧地在海上转了个弯,避开了潜藏的暗礁,向着那座白色建筑的方向飞驰而去。

片刻之后,白色快艇上的客人已经来到了白色建筑前,他嘴里叼着信封去敲门卫的窗口,二指敲打,三次一停。大约敲了十五下之后,面容凶恶的门卫一把拉开窗户:“什么人!”

“您好,我是之前预约过来这里采访的记者。”年轻人从嘴里取下信封,把它递给门卫,“您看看,这是从这里寄出来的许可证明。黑庙监狱……在这里,还有监狱长的印章。”

门卫仔细查看了上面的印章:“啊……的确是监狱长发出的没错。但是这里可是黑庙监狱,里面多的是穷凶极恶之徒。你一个学生这样进去真的没事吗?”

来者是个男孩,长相看起来还像个高中生,显然是刚刚从海滩走过来,穿着宽松的薄荷色T恤和系带的短热裤,很坦然地露着两条光洁的大腿,脚上则踩着一双木底的夹脚趾拖鞋。他留了长头发,白发在背后整齐地绑成马尾,露出的脖颈和锁骨也是干干净净的。门卫重点注意了一下,暂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任何纹身的痕迹……

大概只是个正常的,来采访的大学生而已。

“不要怕,我带了装备。”男孩开始从随身的沙滩包里往外掏东西,最后掏出了一件像生化防护服一样的橙黄色连体衣。他俏皮地眨眨眼:“而且我上去只是见一个人,又不是要一间一间囚室走过去,就算有流氓,他也被关着,碰不到我呀。”

“你还是小心为好,他们出不来,但他们会隔着铁栏摸你,说下流话。”男孩脸上的表情纯洁而天真,即使是门卫也感受到了一丝丝不忍。他很快地手写了一张字条,一边写一边说:“名字是什么?我给你写上。”

“我叫白,白色的那个白。”

“只有一个字?”

“嗯。”

门卫把笔挺的淡蓝色便签纸从窗户间递出来,嘱咐男孩:“你拿好,到里面快点把衣服套上去。说起来,你要见的犯人怎么在重案单人区?”

“专业需要嘛,我学的是犯罪心理学。”男孩一手抱着防护服,一手指尖里夹着便签。他走出几步,回头朝气蓬勃地冲着门卫招手:“谢谢大叔啦!大叔叫什么名字?”

“目一坊。你要小心啊,白。”

“我会的!”男孩招着手,跑进了黑庙监狱打开的门缝里。

有浓重的腐朽气息在那一刹那猛地喷了出来,惊起了几只落在门前草地上的白鸥。

 





白,或者说,我们故事的主角白泽,这次是借用了一个假身份进入这里。此时华组刚刚建立,十分地缺人——事实上,满打满算也只有狧狼、滑瓢、他,还有一个不肯松口,但已经愿意接受华组庇护的黑道医生孰湖。

狧狼虽然是国民英雄,但因为重病缠身的缘故,很难离开他的住所“蓬莱”。滑瓢原先是个政//治家,投机失败之后被人投进了监狱,后来装疯换了保外就医,又在医院里度过了许多年。白泽觉得狧狼招揽滑瓢只是为了在政界打开一道豁口,他不在意用的是什么人,这个人的性格又是如何,只要完全对他和华组忠诚就可以了。滑瓢知道消息之后却兴奋得恨不得天天上街跳舞。只有一个孰湖,平时可以陪白泽出来走走,说说话。他那件地下诊所有时候也会欢迎白泽去坐坐。

有一次白泽到访的时候,孰湖正好处理完道上的一场械斗。他披着梨绿色的厚长袍送别了客人,然后冲着白泽点点头,自顾自走回到窗前,看上去有些憔悴。窗台上放着一小瓶粉红色的晶体,白泽好奇地想捏起来看,被孰湖按住了:“别碰,是毒//品。”

“毒//品!我还没见过呢!”

“是这次组长给我分析用的,我一开始判断是他截获的新型毒//品,他却说是很多年以前的了。”孰湖说,“苯丙胺类药物,有神经兴奋作用,我用老鼠做了实验,初期成瘾性不强,截断也不困难,但是很容易复吸。它长得很好看对吧?”

“这个要怎么吸?”白泽不被允许碰,只能尽量靠近玻璃瓶壁,去观察那些粉色晶体的六角星系结构。

“磨碎了卷在烟草里吸,也可以溶解之后注射。这个东西一般是上流人助兴用的,吸食了混有它的香烟之后,性//瘾效果非常明显,不仅可以用来自己吸,也可以用来调教一些小明星小//情//妇什么的。我找人问了一下它的流通情况,你只道他们管这个叫什么吗?”

白泽深吸一口气,仿佛能嗅到那靡靡的香气:“叫什么?”

“苭草。”孰湖笑得有些暧昧,但他的眼神却是冰冷的,“你年纪小,应该不知道,战前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大明星,名字叫猫又,童星出道,到十六岁时简直是全年龄通杀。后来就听说在战争中随着整个电影厂投敌了,也不知道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。他被那些军官当玩具玩,喂的就是这个东西。”

“战后呢?战后他去哪里了?”

“不知道,可能早就被玩死了。战争过后,好像还有一批人一直被关在黑庙监狱里。滑瓢运气好,只在那里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,结果还是变成这幅样子。”孰湖是有点看不起滑瓢的,“猫又如果活着的话,少说也在那里关了二十年了吧?最悲是英雄迟暮红颜老,如果我是他的话,一定恨不得早一点死掉。”

白泽的眼睛依然定在那一小瓶“苭草”上,一转不转。他喃喃地说了什么,但孰湖没有听清。

 





从那之后,白泽对“猫又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。他找过战前的画报和黑白照片。旧照片模糊,但毫无疑问的是,猫又是一个罕见的美人。这种美丽不分性别和男女,任何人看到他都会一眼沉醉,或许会疏离,但永不会遗忘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他就像是毒品“苭草”的活广告一样。

这样一个美人,最后职业生涯中段在战争和毒品中,最后可能沦落到只能在监狱里度过残生……不对。白泽想,现在猫又应该只有三十六岁,人生的一半都还没过去,更别说什么“残生”了。

白泽忽然很想见到猫又。

狧狼向来对白泽使用他的电脑这件事放任自流。要知道,有一台权限和保密等级几乎等于国会中控系统的电脑,查一些被隐藏的东西该有多么方便!白泽很快就查到了黑庙监狱在停战后收纳那一批战犯的位置。其中绝大部分战犯都是青年入伍,现在的年龄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。四十岁以下的只有一个人,年龄登记是三十五岁,但是他不叫猫又。他的登记姓名是夫诸,职业是翻译。

资料显示,夫诸是在战争胜利前夕主动自首的,从他的口中,军方得到了很多关于敌方主要将领的消息和秘闻,甚至包括一些作战计划的细则,这表明,不论夫诸这个“翻译”的身份是真是假,他的确以前在军队里身居要职,能接触到很多常人无法接触的情报。由于夫诸带来的信息太过机密,哪怕他的态度再怎么诚恳,当局还是决定将他关押入黑庙监狱的单人囚室,严密地看管起来。

靠着狧狼的电脑,白泽能查看到当初夫诸供出来的那些情报文件,但是他一个都没动。他只是不停滚动着鼠标滚轮,查看关于夫诸的消息。遗憾的是,当初黑庙监狱刚刚建立的时候,档案是手写文件和电脑文件混杂的,非常凌乱,夫诸甚至没能留下一张清晰的扫描照片。档案里附的几张不是曝光过度就是人物变形,勉强能看出是一个清瘦的、有着少年体态的男人。

记录还显示了一件事。在被关入黑庙监狱的第二年,夫诸曾经尝试过自残。他把自己割了满脸的伤口,最后可能是想自杀的,结果还是在自杀之前呼叫警卫送他去救治。救治之后,夫诸还是毁容了,连音色都大不如前。从那之后,他申请在囚室的铁笼前面再加设一面黑色的不透明塑料墙,只留下一个用于收送饭盆和衣物的小窗口不封死。

看到这里,白泽若有所思。他没敢直接复制,而是对着电脑显示屏,仔细地抄写了下来。在抄写的过程中,他也在不断地思考着。

正常人在想自杀的时候绝对不会先考虑到毁容。至少白泽觉得他自己不会。死前将自己的容貌毁掉,要么是害怕有人见色起意侮辱尸体,要么是害怕被生前熟人——多半是挚友或者仇人,认出来。白泽觉得,如果这个“夫诸”就是猫又的话,大概兼而有之。

于是他借滑瓢的关系,弄到了一张正经的大学学生证。这东西可远非在黑市买到的那些纸本子那么简单。

白泽化名“白”,混在犯罪心理学专业的学生里听了几节课,然后顺理成章地和负责战争心理学的老教授提出,想要采访一下黑庙监狱里一些精神状态特殊的战犯。

“精神状态特殊的战犯”,当然指的是夫诸,或者猫又。

白泽又是摆说明又是写报告,简直比和狧狼一起练刀还要累。最终还是在狧狼的指点下蒙混过关,获得了进入黑庙采访夫诸的许可。

当然,暂时只是采访。

 





现在,他穿着可笑的全套防护服,跟随着目一坊介绍来的狱警走在黑庙监狱里。这里的罪犯们罪行相对来说还算轻——虽然至少也是三十年的监禁了。他们有的双目呆滞无神;有的大抽香烟,气味刺鼻;有的不检点地伸出手来,表达着对这位橙色到访者的好奇。

“大叔,有件事我不明白。”白泽仰头问道。

“嗯?”

“这里的建筑明明是白色的,为什么要叫作‘黑庙’?”

“啊,你还不知道吧?这座监狱所在的岛屿叫做黑庙岛,所以建起来的监狱叫黑庙监狱。当然,也因为这里设计起来无法接触外界,监狱内部完全无法接收自然光,全部需要靠电灯照明,黑洞洞阴森森的。”狱警的解释不出意料非常无趣。白泽小小地“切”了一声,挎着沙滩包继续往前走去。

他们走过铁质的楼梯,穿过水管裸//露的长廊,终于在单人囚室区的门前停了下来。这里关押的都是要犯,不说个个罪大恶极,但至少都是身份隐秘。透过门缝白泽就能发现,这里的每间囚室都非常大,几乎等同于一间单身公寓。

“走到底,唯一一间有黑色遮挡的,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了。不用害怕,这里的人没办法伤害到你。”狱警推了推他,“你说要一个人进去采访和进行心理疏导,我只好放你一个人进去了。小心一点,你要见的人是个很危险的战犯,就算你看不到他也碰不到他,你也依然有危险。感觉到不对赶紧跑出来,我在这道门口守着你。”

“好的。”白泽一路上都在装乖巧。他此时也乖乖地鞠了一躬,然后放下包裹,从里面取出本子和笔,向单人囚室的深处跑了过去。

他的心砰砰乱跳,那是一种仿佛粉丝面见偶像的狂喜。一个只出现在报纸、旧照片和电影胶片里的人,终于要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了。

但是他也明白,为了维护猫又的尊严,他只能叫猫又为“夫诸”。除了和偶像交谈,他已经拟定了一个更疯狂的任务——

吸纳夫诸成为华组的成员。

能在那么多政要军官之间游刃有余,还能靠自己的意志戒掉毒瘾的人——档案里显示夫诸没有任何药物成瘾的现象,很好地说明了他意志坚定。这样一个人才,他能想到去的最好的地方,当然是狧狼领导的华组。

他迫不及待了。

 





出于礼貌,白泽长出了一口气,靠到那面黑色的塑料壁前,敲了三下。

“谁?”

青年的声音在近处响起,清冷而好听。白泽猛地听到,心神不由得狠狠一荡。他心想,如果这是所谓“大不如前”的声音的话,那原本猫又的声音该有多妖媚?他难以想象。

“算了,新来的?送饭口在靠右的墙边,往里推。”对方继续指示道。

白泽定了定心神:“那个……夫诸先生,我不是新来的狱警,我是来采访你的。”

门里的青年冷笑了一声。他依然靠得很近,用低沉似耳语的声音说道:“我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了,居然有一天还有人想到来采访我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白……白色的白。”白泽维持着一个初出茅庐小记者的形象,“其实我是来做有关心理……”

“至少告诉我真名吧。你这不是一个坦诚记者的态度。”青年敏锐地指出了。

“那你也先告诉我你的真名。”白泽说道。

夫诸沉默。

“既然你觉得戴着这个面具聊天和我更放心——”片刻之后,他继续开口,声音依然不高,话尾音调上挑,像是语中带钩,一下下挠着人心,“那就这样吧。反正我们也隔着这面墙壁,我出不去,你进不来,我们谁也看不到谁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他们怎么敢放一个小孩子进来?”

白泽头顶附近的塑料墙上传来敲击声,显然,夫诸根据他的声音位置已经确定了他的身高。

“我成年了!而且是由我导师批准,监狱长盖章之后我才进来的,绝对合法。”

“那你也不该进来。这么多年了,单人囚室从来不允许外来者进入探视,就连狱警进来送饭送生活用品,都要经过搜查。你是哪家权贵的孩子?你家里人居然肯开放权限让你冒这么大的险,只为对我这个废人采个访?”

不愧是曾经的猫又少爷,夫诸的思维极其敏锐。白泽有些慌张了,他自以为走的都是正常合法的流程,再加上靠近夫诸时太过兴奋,居然没发现自己没有被搜查这件事……不,就连这里的监狱长肯给他的课题过审批这件事,都显得有些奇怪……

他想起来了,他是用狧狼的地址发送的信件……

狧狼是战斗英雄,也是这个国家的“无冕之王”,他至今在军队有无数仰慕者,政界据说也不少,滑瓢是个例子——虽然这个例子偏激了一些。一切有关狧狼的东西,权限几乎可以说是最高级别的。现在想起来,自己这次进入黑庙监狱采访,可能从着手查找猫又开始,就全在狧狼的掌握之中。白泽长长出了一口气,还好,狧狼默许了他这次私自行动。不然,他可能什么都找不到,更别说现在站在黑庙监狱里,和夫诸一墙之隔了。

“很好奇吗?这里可是黑庙监狱,有进无出的地方。也是最残忍的地方。”夫诸听他很久没说话,又敲了敲墙壁,能听到头发压在壁上发出轻轻的簌簌声。“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黑庙吗?因为一旦进入这里,人所拥有的只有无尽的黑暗。深渊时刻都在等着你跳下去,我试过逃离它,但是我失败了。”

“你说的逃离,指的是自杀吗?”

“还包括毁容和毁掉声带。毁容很成功,声带这里砍了一刀,但没有完全废掉,后来自己长回去了。唯一的副作用是我没法大声说话。”

白泽这才知道,为什么夫诸总是用暧昧如同耳语的声音说话——因为他的声带坏了,根本没法大声说话。

“毁容之后我有点后悔,每天看着水面里的自己,一开始总要被吓一跳。但是时间久了就适应了,反正在黑庙里,没人会在意你的脸。”夫诸贴着墙壁翻了个身,以背脊抵着墙。

“你想过……如果有机会的话,整个容,把伤口去掉吗?我是说如果有机会,如果……”

“这么关心我的脸?”青年又沉沉地笑了一声,这次因为白泽贴着墙壁趴着,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动。夫诸的话音毫无动摇,身体却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着,很是矛盾。“战后他们给我拍的那些照片我也看过,能看出是个人不错了,有哪点够让你一见钟情了?我就是个叛徒翻译,要是长得好的话,早就被人拐到床上去了,哪里有在几个以好色闻名的大将之间供职几年,还能全身而退的好事?”

“这不是逃离深渊的正确办法。”

白泽觉得,他渐渐地没办法继续装一个天真活泼的小记者了。他捻着手指间的茧,那是练习搏击和射击留下的痕迹,尽管他已经努力用药膏去磨了,它们还是顽固地长出来,暴露出这个长得像高中生的男孩其实是个危险的杀手。夫诸的话越来越偏激和犀利,甚至隐隐有逼迫的意思,他在逼白泽说出他的真实身份。但同时他在颤抖,似乎也在抗拒着这件事。

他像个害怕打针的孩子,一边嘴里说着我很勇敢我不怕,一边含了满眼的泪花儿。

“但是我看过你战前的照片。”白泽换回了自己的语气。他的本音比伪装出来的声音要低沉一些,仿佛长刀破风的闷响,“猫又……你已经做得比很多人都好了。”

针落了下来,扎穿了那层薄薄的血肉。

得到了想要的答案,夫诸低低地笑了起来,薄薄的塑料墙壁震动不休。白泽沿着震动挪过去,靠住被夫诸的身体顶得有些凸起的墙面。在他的臆想里,这面墙已经被夫诸的身体煨得温热。

夫诸笑了又笑,从喉咙里挤出类似野兽低鸣的声音:“能查到这个身份,你果然不是普通人。既然你站在这里了,无论你要对我做什么,我都不可能拒绝。你要修好我的脸?然后呢,送到你床上吗?这种事我做多了……”

“其实你有拒绝的权力的。”白泽顶住夫诸瘦瘦的肩背,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。

“开玩笑,你们这种大人物,不都是喜欢替人做决定的吗?”

“我不会。”白泽再次保证,“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,你在外面根本查不到我……我是个孤儿,在战后出生,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。是组长把我捡回去养大的。”

“他是你的养父?”

“组长就是组长。”白泽心想,这时候还不能让夫诸知道他说的“组长”就是狧狼。

“那算了,我还以为你是哪家财团的小公子,原来是黑道的人。现在的黑帮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吗?”

夫诸渐渐地平静下来。他翻了个身,声音忽然压得又低又磁:“不是在开玩笑吧,真的给我拒绝的权力?”

“我们可以签契约!如果我以后强迫你做什么,你可以随时打我!”

“只是打你还不够吧……毕竟我只是个文弱翻译官,又在这里被关了很久,身体很虚弱。”

“那我们可以……”白泽一时语塞。

他的确没什么东西可以许诺给夫诸。虽然他好像什么都不缺,但是他不知道夫诸想要的是什么,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沉痛代价去应夫诸的诺。他自降生以来,看得最重的是狧狼,要把狧狼抵押给夫诸?可狧狼是他能左右的人吗?

那就只剩下最白烂的“天打五雷轰”了。白泽想到这里,正要发誓,夫诸却忽然又说:“你……喜欢我的脸,对吗?”

“我喜欢你。”白泽吞掉了两个字。他并不是只因夫诸的脸而来的,更何况现在的夫诸已经毁容了。

“那我们结婚吧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白泽迷迷瞪瞪。

“我说,我们结婚。如果你不守诺,那我们就离婚。既然你要把我弄出来整容,肯定不能用我原来的身份,那用新的身份和你结婚也无妨。对了,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你年纪不够,不给你批准?”

“喂!”反复被质疑外貌和年龄不相配,白泽终于不爽了起来。

“本来我以为我要在黑庙里过一辈子。不过我运气还不错,没等一辈子过完,居然有机会出去了。”墙另一边传来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。白泽从墙上一跃而起,心想,怎么会有人连伸懒腰的声音都这么妖媚。“忽然有些想出去看看,如果你有能力,最好尽快,别等我主意又改了。也别走漏出去,我只想被你一个人接出去。”

轻巧的脚步开始从墙边远去了。白泽想不通夫诸的意思:“说什么,只想被我一个人……”

“意思就是,我好像也挺喜欢你的。年轻人应该知道趁热打铁,别逼我讨厌你。”夫诸带着饶有兴致的神情,在墙的另一边轻声说,“对了,有件事我不太喜欢。你在来之前就知道我是谁,我却连你的真名都不知道。”

良久沉默。白泽将自己贴回墙壁上,咬着下唇,好久才磨出一句话。

“我叫白泽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叫白泽,这是我的真名。”

夫诸好像是笑了?白泽抱着空空荡荡的笔记本——它实际上也的确是个摆设。他匆忙地跑出去,从地上捡过包,很敷衍地冲着狱警鞠了一躬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慌,或许是因为夫诸催他趁热打铁……或许是因为他开始害怕了。

刚刚念出真名的时候他想到了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狧狼。然后他问自己,如果把夫诸和狧狼相比,怎么样。

本来是没有疑问的答案,他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动摇了。

 





白泽终于忍不住,在回去之后将整个的计划告诉了狧狼,并且原原本本复述了他和夫诸的对话。

在茶水蒸腾的热气里,狧狼稳稳地端起茶杯,看似随意地欣赏着杯身的花纹。然后他略略偏头,看向白泽。白泽觉得他的目光穿过了自己,投向更加辽远的地方。

“如果你想的话,那就把他带回来吧。”

他的话让白泽无所适从。最终白泽只是磕了个头就退了出去,开始使用狧狼那台权限特殊的电脑,进行信息的调取。

在解救夫诸期间,华组又吸纳进来一个人。这次更夸张,来人居然是一个相貌非常可爱,却患了侏儒症的成年人,名字叫青行灯。和普通的侏儒症不同,青行灯骨架小,身材比例匀称,看起来可以完美地混入小学生里。所以白泽在看到他的时候很是惊讶:“华组居然以后要从小学生开始发展成员了吗?”

青行灯披着织有百鬼的披巾,对白泽怒目而视。

孰湖走过来大力揉搓白泽头顶:“明明自己也长得像个高中生,说什么呢?五十步笑百步。”

白泽被揉搓得没脾气。因为青行灯虽然是个侏儒症患者,却是一个很好的舍弟。黑道里所谓舍弟,其实就是谋士。青行灯是个天才的“幻术师”,擅长做假账和合理利用税务、法律漏洞,在体制内也有不少朋友。靠着青行灯的帮忙,解救夫诸的计划可谓顺利非常。七天之后,在档案里有投敌记录的翻译官“夫诸”已经完全被抹掉,剩下的是一个重病垂危的肺结核患者,建议外出医治,防止疫病扩散。

哪怕这个患者的囚室是占地面积最大的单人囚室。

 





七天后的晚上,一艘迎接即将接受治疗的“结核病患者”的快艇,划开黑色的海浪和泛着青光的泡沫,向着海湾疾驰而来。夫诸当然明白外面是白泽的安排,他很安静地由着工作人员将他带出去,甚至还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。只是在离开黑庙之前他提了个要求——

“牵着我走,我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我的脸。”

这次来接他的狱警都是监狱里中上层的人物。越是这种人就越好使唤,他们已经被人告知了一点隐隐约约的真相,比如这位罪犯受了上面某位大人物的庇护,是得罪不起的。于是他们欣然允诺。在门外已经迎接着一个黑衣的使者,他面容严肃,白发在脑后扎得整整齐齐,脸上表情严肃而冷漠。黑庙监狱的门轧轧地开了,腐臭味伴着橘黄色的灯光溢出门扇,门卫远远地看见了侍者被照亮的半边脸庞。奇怪。他想,这个侍者怎么看起来年纪这么小?

侍者当然是装扮之后的白泽。

大腹便便的狱警把夫诸的手交到白泽手里。白泽冲他们冷漠地致谢,然后仰起头来,去看夫诸。夫诸用囚服蒙着脸,所以他只能看到对方的身形——高挑,瘦长,有着令人心疼的脆弱感。捏在手心里的手指上摸不到一点柔软,他只能感觉对方的骨骼硬硬地硌着他,一直硌到心里去。

“夫诸先生……”

“你说过我能拒绝你。在我说可以之前,不许扯。”夫诸的声音薄冰般地发寒,“现在,走吧。”

于是白泽机械地拉着他走,时时提醒他注意脚下。终于两个人坐上了快艇。在一干狱警麻木的视线里,快艇启动,在墨色的海洋里拉出一道青白色的长波。

白泽全神贯注地操控着快艇,他没有注意到夫诸已经慢慢放下了遮住面孔的囚服。直到快艇开出了暗礁海域,夫诸这才轻轻地在他后面说:“好了,你转过来看一眼也行。”

月光满涨,海面清辉泛起。白泽听到自己心如擂鼓。他手里紧紧抓着方向舵,心想,自己只看那么一眼就好。

然后他转过头来,抿紧了嘴,防止自己忽然不礼貌地“啊”出来。

他看到了映在月光下的一张残破面孔。几十条刀疤将原本能颠倒众生的皮囊切割成了恶鬼罗刹,口鼻歪斜,脸颊豁开,有说不出的可怖。在他的咽喉处有一道环形的长疤,死去的皮肉外翻,大约就是这一刀毁了他的喉咙。

可罗刹有一对极美极美的眼睛。他的刀疤全都避过了双眼,留下一对沉静深邃、怀着星空般的深蓝色的眸子。白泽盯着那双眼睛,只在旧照片里见过的“猫又”形象渐渐叠去了那张残破的脸。他能看到,如同“苭草”般散发着靡靡毒气的美少年长成了美青年,跨越时光对着他微微而笑。

一眼沉沦。

夫诸注意到了白泽怪异的神情。他果断地把囚服重新拉上来盖住脸,命令道:“转回去开船——注意驾驶安全。”

白泽噗嗤地笑了。这一笑把他又从幻梦拉回了现实。心还在扑扑跳,他再一次问自己。如果夫诸的脸真的能修好,和狧狼比起来,应该怎么样?

白泽想,狧狼大概还是最重要的。但是除了狧狼之外,其他的人,孰湖滑瓢青行灯,哪怕还有自己那没见过的、可能存在的爹娘,一切认识的人绑到一块,都不如一个夫诸了。

而且他说他要和自己结婚……拥有如此亲密的关系,他的地位仅次于组长,也不是不能理解,对吧?

 






最终夫诸的脸还是没能修回原来的模样。

他的那些老伤勉强被遮盖了,但要复原当初猫又那种上天眷顾的美貌,即使是最好的整容医生也没办法。医生只能退而求其次,用那些给普通人整容的帅哥模板试一试。当然,以夫诸优秀的五官底子,整出来比那些大路货当然好很多。

白泽在他手术后第一个来看他,拆绷带当然也是陪着他一起的。夫诸对着镜子一圈圈解开绷带,白泽陪着他从镜子里打量新容颜,觉得自己正凝视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。猫又以前因为演艺需要染了头发,监狱里没有染发剂,因此现在夫诸的黑色短发是他本来的发色。镜子里的男人面容英俊,不见一点阴柔之气,眉骨高,眼窝深黯,鼻梁挺拔如山梁。他的嘴唇显得太薄,据说是因为当初毁容时割掉了一块唇肉,垫不回去了。

脖子上的伤口处理过,但还是留下了痕迹。白泽和夫诸商量过,到时候可以用一点纹身遮掩过去。潜台词就是邀请夫诸加入华组了。夫诸知道他是黑道小少爷,因此也没拒绝他的邀请。

白泽替他理了理白色的折领衬衫,贴心地夹上一颗别针。别针上镶嵌的是祖母绿,夫诸当然看见了,他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。白泽又替他拿来了黑色的长风衣。夫诸在风衣上身时笑了一下,映在镜中的俊颜神情愉悦:“这副样子,是要我刚拆绷带就跟着你去砍人吗?”

“当然不是。”白泽细致地为他整理着衣服。他在这件事上倒是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耐心。“车等在下面了,等会我要带你去见组长。”

“在这之前不用去先登记吗?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时间。”夫诸等他整理好了,把他拉过来在怀里搂住。青年在养病的时间里已经稍微养了一点肉,可还是瘦,站直了之后个头比白泽要高很多。白泽被他抱着,只能埋头在他的颈侧。

夫诸以为他的这个小崇拜者会很急切。可白泽却说:“不用了,一天去‘蓬莱’的船只有一趟,如果错过了的话,我们就得游泳去见组长了。”

“等等?蓬莱?”

能接触到有关自己身份信息的年轻人……本来以为是个小少爷,结果是个黑道中人……以极高的效率把自己从有进无出的黑庙监狱里捞了出来,并做好了假身份……有关白泽的消息在夫诸脑海里飞速旋转,最后和“蓬莱”这个名字拼接在一起。好了,一切都能解释了。

“蓬莱”别墅,坐落在海湾之外的孤岛上,东起红曜,西接白璧,是西式建筑和传统建筑混合建造起来的豪宅。一天只有一趟船往返,那是因为那里是……

夫诸用力抱紧了怀里少年温热的躯体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勉强而发冷的笑容:

“你说的组长,名字是不是……狧狼?”

 

(tbc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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